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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师晓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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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毕老师于2013年9月18日19时19分离开了我们,愿毕老师安息!)

晓白,是毕晓白老师的学生们对他的爱称、昵称,在首都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的集体大课上,若有人将“晓白”叫的熟稔,轻松,便自觉在人群中占尽了优势,甚至骄傲起来,原因是他们出自“师范班”。毕晓白老师是首师大生科院师范班的“教学方法”课程的教授。

刚上大一,师范班中就开始了有关毕老师的传闻。传闻很极端的分成了褒、贬两类。有的说:你上学的时候会恨毕晓白,但你毕业了会爱毕晓白。也有的说:毕晓白就是“BT”(“变态”的拼音首字母缩写)。这个师哥说:那天我和毕晓白在楼道里对骂300回合。那个师姐说:我们宿舍的那谁谁昨天又被毕晓白给弄哭了……

大一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,下午,在教四楼的大教室,考试科目具体是什么已经忘了,印象中是法律基础、思想道德修养之类的公共基础课,考试进行到一半,基本上能答的都答了,正欲闭目养神一会,突然感觉教室的气氛不对劲。坐在前排弓腰伏桌的学生们突然都依次地上身挺立起来,挺身立腰的学生群体的扩散趋势,犹如石入湖面激起的波纹一般扩散开来,激起波纹的人站在教室门口,戴着有着厚厚的镜片的老式眼镜,穿着洗旧的白衬衣和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裤子,柳肩,驼背,头发蓬乱,塌鼻梁,小眼睛,稀疏的眉毛……走两步就歪一歪嘴角、扶一扶掉下来的眼镜框。他从前排慢慢走来,每到一个学生前,就拿过左上角的学生证来看,如果发现是非师范班的,就合上放回原处,若是师范班的,就仔细看。很长时间以后,他走到我的桌前,拿过我的学生证打开看,发现我是师范班的学生,就又仔细打量起来,还稍后仰着身体看我的脸。这个弄得我们手足无措又不明其意的怪人,就是毕晓白老师。难道,他比传闻中的,还要BT?

终于到了验证传闻的时候了。大二第一学期的新课表,已经排好了“教学方法”必修课,这是2003年的秋天,30名师范生鸦雀无声地坐在实验楼7层教法教室中上第一课。

“从今天开始,你们将跟我一起学习教学方法。3年!我对你们实行的是‘挫折式’教育,谁要是受不了,要哭,我给你们递手绢!要跳楼,我给你们开窗户!”看着他第一节课就能随意地点出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,我们才明白了之前考场中他的怪异举动的原因。晓白有自己的微格教学实验室,他让我们每人准备两个录像带,每次去录微格,都带着。最先开始的微格训练是朗诵,唱歌,小品这些简单的训练项目。我们要对着摄像头将这些内容表现出来,对我这个从来都不敢当众讲话的人来说,着实是痛苦的一关。每个训练项目有6次考试机会,第6次还通过不了,这门课就需要重修了。最令人发指的是,常常第4次,第5次眼看已经达到合格标准了,晓白会特别“坏”的给你打7.94分(满分10分)。以他的标准,他训练出来的师范生,只要合格,最低就是8分,不过8分就是不达标。给你打了7.94而不是7.5,意思是说,四舍五入也达不了标,还得重来。为了能通过,先天不足的我就要在课下狂练,练朗诵,重点不是声音有多么美好,关键是要能吸引人,轻重缓急得当;练唱歌,跑调没关系,一定要声音洪亮;练小品,就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了,先把自己当神经病暗示一阵,然后上台才能进入角色。

朗诵、唱歌、小品这些热身活动之后,才进入真正的教学基本功学习,录像带里记录着20岁时的我的导入技能、提问技能、讲解技能、引导技能、结束技能的训练片段。一次、两次、三次、四次、五次……30个师范生,每个人都有这样的2盘,甚至是3盘录像单。每个人都清楚这些片段拍摄之中、前前后后的那些忐忑、狂喜、纠结、痛苦、悲伤、愤怒、遗憾、欣慰……为了让每个来进行训练的学生都能有独享微格教室的机会,晓白将全班学生进行了分组,同学们按流程表到点去到点走,只有晓白一个人窝在监控室的椅子里,歪着头,一边将馒头揪下一块,揉成球,再投入口中,慢慢咀嚼,一边摇头对着话筒喊:“回去继续练, 7.94!”

我印象中教学基本功中最难的一关,是引导技能。晓白模拟中学生,我们则需要像老师一样对他进行提问,五分钟内,引导着让晓白说出答案,才算过关。

有个同学选的是“神经系统反射弧的结构”。

同学问:“晓白,咱们刚刚学了神经系统反射弧的结构,你说说反射弧都有哪些结构?”

晓白:老师,我忘了。

同学:咱们刚刚学过的,你多少有些印象吧?反射弧,一共有5个结构来着……

晓白:哦,老师,您说反射弧啊,我想起来了。是有5个结构。

同学:(擦一把汗)好吧,你说说,都哪5个结构?

晓白:有壶嘴、壶身、壶底儿、壶盖儿,唉,您看四个了吧,还有一个……对,还有一个是壶把手儿,嘿嘿!老师,您看我说的壶的五部分,对了吧?

同学:……

后来在教学一线的实践告诉我,这样的情况绝非虚构。

到了大三,开始学习编写教案。写教案之前,需要对全套教材进行ISM结构分析。那个时候的图书馆很多张大桌子,都被我们班同学征用了,一个同学铺开自己的ISM结构分析表,就占满了整张桌子,没地方自习的学生无不侧目。教材分析之后,定教学目标、写教学过程。按照晓白的要求的格式,全角半角不对,都要回去重新改。晓白推崇B.S.Bloom的目标分类法。他先让我们按照类别穷尽外显动词,再用我们提出的外显动词来描述教学目标,然后再根据教学目标,设计教学流程。这个过程很缓慢,但却对后来工作中的教案编写过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我曾用word软件的自带统计工具查看过我一个教案的编写时间,第一稿就用了十几个小时。而后,则需要找晓白进行当面批改,每个教案来来回回要改上5遍,我没有计算过30个学生如此改教案需要多少时间,我只记得我自己的四个教案最后改好,用了将近2个月的时间。

晓白在教法课上告诉我们如何引导天才学生,也会告诫我们怎么面对小痞子学生,他不仅督促我们在教法上勤学苦练,还对我们科目学习内容提出了特别的要求。他要求我们在大二、大三两年的专业课上,当面对科任教授提出10个他们回答不出来的问题。生物学的课程门类繁多,从微观的分子生物学到宏观的生态学,每一门课都是相关领域的专家授课,如何能够问倒专家呢?在我曾经的学生生涯中,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考验。从来学习都是老师问,我来答的吗,难道还能由我来问?但既然是晓白布置的作业,就还得认真完成。微生物学、生理学、遗传学……渐渐的,我果然积攒出了多个专家回答不了的问题。这个时候,我才发现,为了能够问出专家回答不了的问题,我必须仔细地看书、听课,认真地思考,再查资料,如果相关资料中没有类似的解答,那么这样的问题往往是专家回答不出来的,而此时,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深度已经相当深了。后来,在教学过程中,我也尝试让我的中学生对我进行提问,效果奇好。

在我的眼中,晓白是个实在人。听说“爱说实话”也是他不太招领导喜欢的原因之一。有的时候,他到院长那里“拍桌子”没效果,就只好在我们这里“煽风点火”。

“‘师范’?你们还是先学会‘吃饭’吧。”说这口头禅的时候,他总会把师范和吃饭这两个词说的特别重,还伴随着拿筷子和碗拔饭的动作。“从师范毕业,你要先能够吃饭,再寻求能不能吃好饭。”他说的很实际,从98年大学扩招开始,毕业生的就业问题逐渐开始严重起来,到我们这拨02级入学,第一拨扩招后的本科毕业生已经在就业市场上从“天之骄子”跌落成“普通劳动力”了。有一年在校门口做高招说明会,生物系(06年才升为生科院)的相关领导正在向众考生家长宣传着生物系的种种优势,远远地望见晓白骑着他的快散架的“二八永久”路过,马上招呼他来近前,并向家长们介绍说这是我们生物系教法教授,他对今年生物系师范生的就业情况最为了解,晓白下将车来,听明情况,马上对家长们说:“师范生一半没工作,非师范生基本没工作……”领导们马上将其劝走,再赔笑着对家长解释毕老师说的,也许是第一意向就业情况。

在我眼中,晓白还非常爱较劲和偏执。曾在日本留学3年的他,学的是心理学。不知他是否曾运用心理疏导法为自己解压。学校的课程改革,即将改变他的师范生培养体系,他总在我们不争气的时候对我们说:我们是他的第二批产品,也是最后一批产品,说的时候满眼都是忧愤。他坚信用血型可以将我们进行性格分类,还坚持用颅相法尝试评价我们每一个人的智商高低,毕业之后我曾单独回母校和晓白吃过一次饭,席间我提出对他血型分性格的质疑,见他仍坚持,我便拿出早就打印好的批驳日本学者以血型定性格的报道和文献,他见我有备而来,则一手接过文献一手递过酒杯,问题就被这样被滑过去了……他还推崇“一个能力的形成需要3年的积累”等言论和他自己的10年心血创造的几个经典模式。他要求我们将其“铭刻在脑子里,融化在血液中,落实在行动上。”

毕业之际,他允许我们在简历上写下“经过毕晓白教授三年教法训练”的句子。后来很多学校的负责人告诉我,他们允许我去学校试讲的原因,就是因为毕晓白。晓白说等我们工作了,会经常被很多人听课,听课的时候不要慌,“你就当做跑进去一条狗。如果是我进去了,你就当跑进去一条老狗……”我从来没有敢如此蔑视过来听课的老师,但我此时此刻,却无比希望能有一条老狗跑进我的课堂……

2002级学生:段玉佩

2013年9月21日 于北京 龙背村